手心
时间:2009-02-02 11:01: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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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心
我只有一个愿望:在我老得走不动的时候,你愿意牵着我,就像在你学走路的时候,我牵着你一样。
-------题记
和很多人一样,他出来打工。仿佛这是农村人的本能,他从不抬头,从不说工作以外的话,从不提起自己的家,甚至是晚饭时候在别人手中瞟到的晚报上的头条新闻。一个农村人在城市里没有家。他常常想起家,其实就在这座城市旁边的村子,可他只回去过两次。他爱家吗?当然,他每个月都把自己大部分的工资寄回家里了。可是他总觉得还缺少了什么。就像是那些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和家里酥油灯暗安的一点光相比,少了什么。少了什么?
一个人走在街上,路灯燃烧着绿色的火焰。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,陌生得让他感到战栗。有一群人喝醉了酒,大肆说笑着,偶尔还能听到魔鬼狂笑后的回声。他们头上长着犄角。一个农村人把自己丢了,丢给了一座城市。
烟花在任一个时间,任一个地点绽放,他却想起小时候背着母亲偷偷点燃爆竹的情景;酒店外面张灯结彩,他却想起离开那年母亲含泪为他做的饺子。政府给他发补贴,领导给他送慰问品,城市越是做着欢迎他的姿势,他就越是想要逃离。他想忘记过去,却陷得越深。有些东西,就像别针,把他最想遗忘的事别在心里,他越想推开,就逼得越近。还是走进了回忆。讲故事的人总有权利说:很久很久以前.......
他伫立在一座天桥下,路灯的光幽暗,车灯的光刺眼。他只是站着,那画面,像一副剪影。走得很远的日子又回来了,纷纷扬扬地从心里溢出,纷纷扬扬地落下。心被镂空了。一朵违反季节的云飘过来,他一个人的世界崩溃了。难过,悲伤,忏悔,又把心填满了。原来是那样,母亲一直是他的支柱,而他,也一直是母亲的支点。瞧啊,生命之间的平衡是多么奇妙。他怎么可以不在乎支撑了他那么多年的支柱。有一种心痛的温柔说不出口,手心流了泪。当一颗心真正开始爱的时候,那种感觉是不言而喻的。
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在迟疑,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家。
他现在才明白,就像我们常说的,有些道理很简单,却要花很长时间去想明白,有些心愿很小,却要一辈子去实现。
他跑着回家,来不及想还有怎样更快的方式,来不及想到家后的第一句话应该怎样说。
母亲做着水饺,这老房子里只住着她一个人了,但她从来都是做两个人份的饺子。有很多的失望,有很多的期待,有很多的担心。但是,忧愁往往是幸福的组成部分。她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,上帝知道,老人才是最能坚持的。她把最后一个饺子包好,放在盘子里,又抬头看了看门口,每年都是这样,每年都是等到很晚,她从不觉得这个时候她点灯浪费了很多油。水要开了,该下锅了。这时候,他已经到了门口,却没有把脚迈进去,谁都知道一段乐章总有一个停顿的地方。可是,老人发现了他,酥油灯的原本暗淡的光似乎一下子变的通亮,照着还在喘气的他,老人没有太大的惊讶,脸上只是刚才的笑,仿佛她早就料到了。她的眼中,充满着慈爱和天真。此时的她,是圣母和圣婴的结合体,是老人,也是孩子。他知道不需要再藏了,他过去拿起盘子,“您坐着,我来吧。”她有什么理由不服从呢?她看着他下饺子,看着他往锅里加水,那神情,是老人的疼惜,也是孩子的专注。
很快,饺子就能出锅了。一缕缕热气,使这所简陋的老屋温暖无比。母亲赶忙去拿碗。有默契的人之间,总是不需要多余的语言。“还是我来吧,你去那儿坐着。”母亲总不见不得孩子在她面前忙碌,似乎忙碌是母亲的专职。他有什么理由抗拒呢?他坐在了母亲早已摆好的椅子上。这样很好,除夕夜,一锅水饺,一对母子,就算是上帝看到了也会笑的。母亲端来了饺子,不知是不是碗里冒出的热气的缘故,他看到母亲周身闪着一圈光,是那样神圣。他像冬眠时母熊身边的小熊一样乖巧,埋头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。母亲却是一脸的满足,她让他多吃,而自己却不动筷子,似乎已经吃饱了。
外面响起了烟花绽开的声音,天空被涂成五颜六色的,多美啊。母亲说“咱们去看看。”他看了看屋外,带了件外套,去开门。母亲很难移动步子,但眼睛却始终在寻找那些对她来说非常奇妙的东西。他过来牵着她。第一次,母亲这样被她的儿子牵着,她眼中闪着亮光,她已经找到了那非常奇妙的东西。而他也找到了曾经缺少的东西。烟火满天。
他牵着母亲,不,是一颗心牵着另一颗心。可不是吗,我们常说“手心”,手里,确实有一颗心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