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童话故事] 特特老板?蚕女
[童话故事] 特特老板?蚕女
怪老头儿走出大门后两条腿紧着捣腾,还频频回头,就像有谁尾随着他似的。他准是怕小姑娘再给他来美国式的礼节。我暗暗好笑,追上去说:
“您慌什么呀?”
他不回答,拐进小巷,接着又钻进一条更僻静的胡同。我正想喊住他,听到背后有非常细碎的脚步声。
我扭头看,见后边有只小狗正追上来。
这只是我一刹时的印象,那并不是小狗,而是个仅有40厘米高矮的小人儿!
我又惊又喜,停下脚步仔细看,也不敢喊怪老头儿,怕叫声会惊跑那个小东西。
他在我面前站住,居然满不在乎地问我:
“你不是本地人吧?”
他的声音又尖又细,就跟美容公司的总经理和他手下那伙子人一样。不过,他看上去是个正常的人形,也就不像那一伙子那样吓人。
我蹲下去,友好地说:“我不是本地人,你是怎么看出来的?”
我可以看得很清楚了。他四肢匀称,五官端正,年纪大概不小,可也不算很大。这么小巧玲珑,就算他是个中年人,也还是让人觉得很好玩儿。
他眼珠儿转了转,并不回答我的问题,又问我:
“你也就十四五岁吧?”
我说:“差不离。你呢?”
他仍然不回答,问我说:
“那个老头儿有七十多了吧?”
我回头瞧瞧,怪老头儿正远远地站住盯着我们,好像不敢走过来。我回答小人儿:
“说不准,也许有八十了。你是‘机灵国’的人吧?怎么长得这么小?你们那儿的人,都这样子么?”
他总算回答了我一句:“差不离。”
我抑制不住把他拿在手里的欲望,像拿起我家那只小猫似的。可他到底不是只小猫,我征求他的意见说:
“我把你拿……我把你抱起来行吗?”
说把一个人“拿起来”不大像话。可是一个身体还不如初生婴儿大的小人儿,实际上是没办法“抱”的。
“行啊,”他同意了,“一定要轻一点儿!”
我高兴地说:“当然!当然!”
怪老头儿却朝我们跑过来,还大喊了一声:
“千万别碰他!”
我还是把手伸向了那个小人儿。
我万万没料到,那个小人儿突然抓住我一只手,在我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。
我顿时觉得手指一麻,接着,像是有股电流传遍周身。
后来发生的事,我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了。
醒来的时候,我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木头笼子里。
你不要想象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。实际情况比那要糟得多 我是被严严实实钉在十几条圆木桩中间,木桩紧贴着我的脸,别说坐起来,就是把头抬高5厘米也办不到。
我只能扭头看侧面。我的右侧还有一个扁扁的木栅笼子,里边躺着怪老头儿!
怪老头儿双目紧闭,一动不动。不过仔细看,你会发觉他的胸微微起伏,证明他并没有死,只是在昏睡。
我扭头看另一侧,不由得吓一跳。
左侧是个高出许多的四方形竹板笼子,里头蜷伏着一个雪白的躯体,竟是个赤条条的女孩子!更怪异的是,她正抓起脚下的大片绿叶,送到嘴里,嚼得“嚓嚓”响。
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恶梦。我转过头去呼唤:
“怪老头儿!怪老头儿!”
怪老头儿动了一下,接着睁开眼睛,傻呆呆地瞧着自己鼻子前头的一根木栅。
“怎么回事?”他扭过头来问我,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坐牢了!”我说,“您没瞧见啊?”
“我就记得让那个小崽子咬了一口……”怪老头儿忿忿地说,“我瞧见你直挺挺倒下去,跑上去拉你,他也照我腿肚子下了嘴。属狗的,咬人!”
“先别说这个,得想办法出去!这么呆着,您不难受啊?”
“躺会儿也不赖,”怪老头儿说,“净跟着你满世界跑,累坏我啦!”
“您准是没招儿了!”
“那倒也不是。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人儿,摆弄这么大的木头杠子,容易呀?‘稀哩哗啦’给人家毁了,不好意思!再说,这儿好像没人,咱们自己出去也不合适。好比说主人把你请到家里,然后跑到厨房去给你准备好吃的,你连个招呼都不跟人家打一声,自个儿就走了,合适么?”
“您倒是挺讲礼貌的!”
“我从来讲礼貌。”
我也只好讲礼貌了。我早试过用肩膀挤、用手推,可是那一根根圆木钉得极牢,纹丝不动。别忘记,精卫小姑娘送给我的那支黑翎子已经没有了。
怪老头儿说:“我不信那么个小东西能把咱们钉进这木栅栏棺材里,准是别人干的。”
我说:“您瞧见了呀?您不是也昏过去了么!”
怪老头儿说:“昏过去了?我?我干嘛没事儿地要昏过去呀!”
“那是谁把咱们钉在这里头了?”
“确实不是那个小人儿……挺高的。”
“您是说,一臂国人?”
“一臂国的人都挺好的呀,按说也不会干这种侵犯人身自由的事。”
“那人是一条胳膊还是两条胳膊?”
“多半是两条胳膊。你想想啊,要是一条胳膊一条腿,他怎么钉这个木栅栏棺材?就算是钉好了,也没法儿把咱们装进来呀!”
“您倒是瞧见了没有?”
“瞧见是瞧见了,就是瞧得不仔细……所以呢,要总结出一条教训:以后瞧什么要仔细一点儿!”
他忽然瞪圆了一双小眼睛看着,我发现他并不是看我,而是盯着我身体左侧的方笼子。
“不是什么都可以死盯着瞧的,”我提醒他,“您提防着闹眼睛!”
怪老头儿目不转睛:“我还没瞧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儿呢……”
怪老头儿是个正经人,这在女娲的世界里已经充分证明了。所以我忍不住也扭过头去看。
真奇怪!那个方笼子里已经不见那个裸体的女孩子,只有一个雪白的、圆滚滚的东西,好像一颗极大的银花生。我叫起来:
“刚才不是这样子的! 那是什么呀?”
“好像是个大蚕茧,”怪老头儿说,“可是绝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蚕!”
“不是蚕,”我说,“您睡觉的时候那里头是个人,一个没穿衣服的姑娘!”
怪老头儿说:“别跟我胡扯!”
“他没胡扯。”忽然有个尖细的声音搭茬儿说。
我扭头看,一个小人儿站在扔和怪老头儿之间,正是那个咬了我一口的小东西。我冲他喊:
“喂,是你干的吧?快把我们放出去!”
那个小人儿看着我,笑了笑说:“好好好!我们正忙着,呆会儿就放你们出来。”
这真是他干的!
我生气地叫:“马上就放!国陛下说了,你们在这个国家、就得遵守这个国家的法令,不然就得惩罚你们!”
小人儿尖声大笑起来:“你当是还在一臂国吗?错啦!你们早到了玲珑国。我们国家的法律可不一样。在我们这儿,谁弄到手的东西就归谁!”
“可我们是人,不是‘东西’!”
“人也是东西,什么都是东西。我们这儿有明文规定:人是最宝贵的东西。最宝贵的东西也是东西嘛!”
“你是说,我们现在是在玲珑国?”怪老头儿开口了,“‘玲珑国’跟‘机灵国’是什么关系?”
“屁关系也没有!我们对一臂国才讲‘机灵国’,因为他们一听见‘玲珑国’就皱眉头。好啦,我没工夫跟你们闲扯……”
说着,他转身挥了挥手。我扭头朝他挥手的方向看,见六七个跟他一样高矮的小人儿,合力抬着一个大木架子,“哼哟、哼哟”地喊着号子走过来。小人儿们多数光着膀子,挽着裤角,显出了站在一旁指挥的这个咬过我们的小东西衣着整齐、仪表威严。大木架子上有个木头轮子,还有摇柄,看上去像架纺车。
他们把大木架子放置在我和那个方笼子中间,两个小人儿搬来一架梯子,搭在竹片方笼子上,其中一个爬上去,检查方笼子里那颗银色的大花生。
接下来他钻进笼子,踩在大花生上,弯身从脚下扯出一段亮晶晶的小绳儿。他拉住绳端,沿梯爬下来,把绳端交到另外一个小人儿的手里。亮晶晶的细绳儿已经被扯得老长老长,可是还牢牢地连接在那颗大花生上。
接过绳端的小人儿攀着木架爬上去,把它拴在大轮子的轴上。另外一个小人就握住木柄,奋力摇起来。
整个过程井然有序,小人儿们的动作十分熟练。
大木轮飞快地旋转,闪亮的细绳源源不断地从银花生上抽出来,缠绕在轴上,不一会儿就缠了一大团。
我看呆了。怪老头儿在那一边说:
“我说什么来着?就是个大蚕茧嘛!”
“我念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老师让我们养过蚕。”我说,“可是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大的蚕茧,简直把咱们俩都能装进去!”
“我们这儿也见不着,”咬我们的那个小人儿很得意地说,“这是外国弄来的稀世之宝!我们字号是专门经营稀罕物的,没听说过‘特特商行’?”
怪老头儿连忙说:“噢,特特商行啊?听说过,听说过!鼎鼎大名的特特商行谁不知道?你们的老板是叫赵发财吧??”
那小人儿说:“错啦!敝人就是老板,名叫特特。”
怪老头儿说:“没错儿,就叫特特!瞧我这记性!特特老板的生意挺红火吧?”
特特老板说:“还凑合!”
怪老头儿说::“您准能发财!”
特特老板高兴地说:“借您的吉言!”
怪老头儿说:“您瞧,您站着说话,我们躺着,实在是对老板不恭敬!您也让我们站起来怎么样?”
特特老板说:“您太客气了!”
我忍不住插嘴说:“不是客气,老躺着也累得慌,还是让我们站起来吧!”
一旦牢笼打开,我不信我对付不了这一帮子小玩意儿!
特特老板居然答应了:“那倒也是!”
他挥挥臂,又有六七个小人儿跑来。有两个在我头顶上鼓捣什么。怪老头儿那儿我看得清楚:两个小人儿把一段粗绳子拴在“木栅栏棺材”上靠近他脑袋的一端,系牢。
我觉得自己的上身渐渐升高。看看怪老头儿,原来他头顶上悬着个滑轮,绳子绞动,正把他的木牢笼扯得直立起来。
我们俩终于都“站起来”了,但仍旧关在狭窄的木栅栏里,原来他是这么让我们“站起来”!
特特老板很和气地说:
“两位要是站累了,千万别客气,言语一声,可以再躺下!”
怪老头儿向我递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儿。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。
站起来之后,我倒是看清了我们的环境。
我们置身于一个极大的帐篷里,四周堆满了箱子、笼子、袋子。大件的比我身边的方笼子还大出好几倍,那些堆积如山的小件东西,却每件只有我们的肥皂盒、火柴匣大小。
我的眼光扫向近处,吃了一惊。方笼子里的银色大花生不见了,又变成原先那个赤身裸体的女孩子。大木架已被抬到远处去,轮子上缠满了亮闪闪的银丝。
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的女孩子显得十分慌张。她正匆忙地从自己的嘴里扯出丝来,胡乱地往自己身体上缠绕。
怪老头儿显然也看到这幅景像了,他生气地对特特老板说:
“你们太过份了!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包起来……”
特特老板嘻嘻笑:“这总比丢进滚水大锅里煮熟了强得多!谁那么傻,等她们把茧子咬个大洞飞出去呀?”
我很惊奇:“她也会像蚕那样,变成蛾子飞出去?”
特特老板说:“多新鲜哪!那才是她们生命里最辉煌的时刻。不过,她们并不变成什么‘蛾子’,只是长出一对翅膀来,能飞得很高,很远。我总共才有二十四个蚕女,都飞走了,谁给我吐丝呀?”
我朝那方笼子瞥一眼,果然,那女孩子又织出个大茧来,只不过那还是个薄薄一层纱编织的小屋子,光线透过来,显出她身体清晰的轮那。她好忙啊!
我问:“她会不停地吐丝吗?”
特特老板说:“当然啦!只要你给她桑叶吃,只要你不等她完全织好茧子就把她剥光,她就不停地吐丝。”
怪老头儿没好气地说:“你可真会盘剥!”
特特老板说:“本钱也不小啊!桑叶要到别的国家去买,光是这一项运费,得花多少钱?”
让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人儿到远处运来二十多个蚕女吃的桑叶,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……
这么一想,我忽然明白了点儿什么,我问:
“你把我们弄来,就是想让我们替你运桑叶吧?”
特特老板摇摇头:“不对。你们是货物,是要拿去卖钱的。”
他说这话,就像说“你们是客人,是要请你们喝茶的”一样自然。我和怪老头儿面面相觑。
特特老板接着说:“还有,把这些蚕女弄来也要一大笔投资。蚕女只有‘吹丝之野’才有。那地方一片一片的,全是大桑树,也许要搜寻好几片树林,才能发现一个蚕女。一棵树上最多有一个,她就住在上边,从来不下树,我们很难发现。抓她们,要在她们刚刚吐丝的时候,稍微迟一点儿,她就咬破茧子飞走了。利用她们吃桑叶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,你就得选择最好的时机,悄悄爬上去,抽冷子咬她一口,让她全身麻醉。还要先在树下架好大兜子,免得她落下来的时候摔死。还有,把她们运回来容易吗?那么远,得租奇肱国的飞车,你们知道这要花多少钱?”
我问他:“我们也是这么弄来的吧?”
特特老板一笑:“弄你们简单多啦!总共十八里路的地道,绞盘一转,就把你们拖回来了。”
怪老头儿问:“还有地道?”
“没地道不行啊,一臂国的海关查得很严!那个国家也真格色,不准买卖人口,不准携带大量钻石出境,不准携带大麻入境……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‘不准’!我们就挖了一条地道,一直通到一臂国城里,出口就在采购你们的那条僻静的小胡同里……”
怪老头儿“哼”了一声说:“‘采购’?你们付给谁钱了?”
“这话说的!修那么深、那么宽的地洞,我没出钱哪?绞盘和缆索,我不缴费呀?为找你们,我花了半天工夫,为运送你们,我使用了二十个劳动力,不给人家开工资呀?”特特老板振振有词。
“你想把我们卖给谁?”我问,“谁买我们干什么呀!”
“这个嘛,你们也不要妄自菲薄。要买的肯定也不少。本地人、外国人都买。本国人买,主要是当劳力。你们砍树,就跟他们割草似地;让你们搬运,你们一个能抵他们五十,还最适合搬大件儿。上次我弄回的那个一条胳膊一条腿的还卖了个好价钱呢!老外,那就得看是哪一国的了。在一些国家里,你们是稀罕物,抢手货!可是你们也别一听说自己值钱,就骄做自满起来。看出你们的毛病没有?”
怪老头儿说:“没毛病!”
“怎么没毛病?”特特老板仰着头,挑剔地打量着我们,“你太老,他又太小。买匹马还要看看牙口呢,人家顾客会不挑毛病?我太忙了,不然得好好给你们做个整容手术!”
“你也会整容手术?”怪老头儿问。
小老板说:“我们玲珑国的人没一个不会的。‘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’,挨着一臂国,这碗饭好吃。我们干这个也方便,用不着准备麻醉药,手术之前咬一口就成了。准备一把菜刀,一把剪子,完事!我还在那儿挂牌子干了三个月呢,要不是嫌装两条假腿、两只假胳膊太不方便,没准儿现在我还在那儿赚大钻石呢!”
怪老头儿轻蔑地说:“一个一个的穿着长袍子,活像吊死鬼!什么假胳膊假腿不方便,你多半也是误切下人家的鼻子耳朵,让人家轰回来的!”
特特老板说:“没的话!我有‘国际美容大师’的证明书。”
我说:“也是买来的吧?”
特特老板说:“眼下真证明书不多,不是买来的,就是混来的,没区别!一张要30颗大钻石呢,你们买得起吗?我搜遍了你们身上,连一颗小钻石都没有!”
怪老头儿说:“好,不打自招!你想趁我们昏迷的时候偷我们的东西……”
特特老板反倒笑起来:“连你们的人都归我了,还说什么身上的东西!”
(2002年10月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)